不想见的访客

老汉来过五六次了，每次我都躲着不见。    

　　头一回我确实有事，他在一楼大厅等，等不上就回去了。    

　　第二次我在。我让前台哄他：“去工地了，不知道啥时候回来。”那会儿，我刚从工地回来，热的像放了把火，洗把脸，喝口凉茶，瘫坐在沙发里看卢卡斯的散文集，（读书和运动是我最有效的休息方式）还没读完一页，他来了。    

　　第三回刚好碰到大门口，他坐在柳荫里和卖梨瓜的小贩聊的正欢，我在车上冲他摆了摆手，算是问候。我径直进了厨房，不想见他，进去跟师傅学捏荞面耳朵套。后来想想又不忍，打发勤给他送钱，勤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心里就有点放不下。    

　　中间还有几次，我要么不在，要么员工们婉言打发了。    

　　老汉来的时候，坐在大厅的藤椅上等我，喝着茶，向员工们念叨我的好，说我们很熟，我非常尊重他和他提出的发展意见。    

　　我其实没有特意对他好，如果硬要找出一点好的话，是我拿出了一点耐心听他唠叨，送了他几顶廉价的高帽子。    

　　他八十多岁了，当过村干部，有些资历，关心政治，崇敬领袖，蔑视当下的官员。他怀念毛泽东时代，说出来的话也多是豪言壮语。比如：他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员就要能吃苦，能吃亏，不占便宜，比群众有觉悟。”那会儿，我刚从工程车上下来，查看新栽的柳条活了没有。我想他太渴望融入激情澎湃的政治。这也没有什么错。    

　　我从村里租了三百亩地，一次付清三年的地钱，合同和手续都严谨合法，但我处处留心，防备有村民胡闹——砍树，胡乱堆些土堆说是他们家坟地、让你不敢随便落脚，无法辨认的草和菜，施工中不慎碰坏的小树枝，都可能引发无休止的赔偿纠纷。要说，这个村子好得多，这种无理的索要很少，但我还是戒备，尽量和村民保[ur成都治白癜风最好的医院l=http://bdf.21kjw.com/m/]北京最好治疗白癜风[/url]持恰当的距离，不远不近，不亲不疏。不得罪谁，激化矛盾，不与谁过于亲近，让人提出分外要求而为难。    

　　老汉的地种满了百日草，地头安放了二十八米的恐龙和十米的黑花大蛇，恐龙在杨树底下，不损伤什么，蛇则直接盘踞在核桃树的树杈上。当初征求他意见的时候，他宽厚的说：“尽管放，没问题，放啥都行，不行的话砍几个树股子，我也不指望能打多少核桃。人民群众的事高于一切。”    

　　我对好说话的人和难缠的人同样戒备。  白癜风产生的原因  

　　老汉还有七亩地被租用，开平种草，做一个户外草坪婚礼广场。老汉背着手走了一圈，说有八亩地。他竖起大拇指，夸我有眼光，有本事，有水平，有能力…我好的天下无二。我这人心眼小，人骂了窝火，人夸了也不自在。    

　　推地的时候要压几棵槐树，让人跟老汉打招呼。老汉说行，然后又说给几个钱也行，不给也行，都无所谓。    

　　有人说不给。说这些长在地边的野树，因为没遮庄稼才得以存活，根本不是谁私人的，只有核桃树，当年分给了社员，谁家地头算谁的。也有人说多少给点，老汉可怜，守着个身患癌症、不知能活几年的光棍儿子，不容易。他儿子我见过，驼着背跟在老汉后面上地，人瘦的风都能刮走，说话有气无力，气不够用的样子。    

　　钱我决定给，多给些也没关系，我还计划带人去看他。后来我变了主意。    

　　我给老汉出过些点子，比如旅游旺季，车多的时候，拿路边的地建停车场，坐着就能收钱。老汉很高兴，领着我在他的五堎地里走了一圈，然后恳切的邀请我去他家坐坐，他一再申明，家里很干净。“你不要看我老了，我一辈子讲卫生，我的锅盖擦的亮的能照见人影影。”    

　　应该说，这是个好老头。但我不想见他。    

　　有时候也自责内疚，哪里就腾不出一半个小时听他说说话呢？我究竟躲他什么？    

　　我究竟躲他什么？我想了很久，想了好几条理由，都不够充分。    

　　原因之一，或许是不想听他絮叨。老汉的话基本停留在上世界五六十年代、他年轻当干部的时候，我听过许多遍，听够了。我知道他有更多不重复的话，八十年的冷暖人生，多少语言才能详尽。但我懒，懒得走进一个沧桑的心里，看曾经的茂密葱茏，看无奈的衰败和枯槁。这颗心饱经沧桑，累积了太多的经历，苦难、快乐、喧嚣和平常，这些我都知道，谁又不是呢？一个人就是一本书，书都不薄，都要有耐心有兴趣去读，我不行。我没耐心撂下当下的紧要事平心静气的读他。书，不可突兀，非要安神静气读不可。    

　　每个生命都装满了跌宕和平凡，每个生命又都没有太多的空间让别人涉足，我也不例外。生离死别，幸福快乐，我都有，有很多，我仔细珍藏，小心翼翼的把这些经历栅栏在个人领地里，不让它损毁泛滥，不让它逾越界限，不让外人窥见我的狼狈不堪和惬意从容。蜗居在微世界里，不去打扰别人的安宁，别人也莫闯进我的世界。    

　　或许人老了，失去了好奇心。我眼里的新鲜，只有每天升起的太阳和枯荣交替的大自然。    

　　之二是老汉太过信我，他以为我爱听他说话，他的话对我至关重要，对景区建设至关重要，他还有很多意见和建议要说给我听。他有所不知，我崇尚学习，却不谦虚。    

　　这事怪我。我不断的拿话恭维他，夸他有文化，资历老，有水平。他当真了。如其不然，又让我怎么说呢？    

　　我想我不愿意见他的原因里，有一半的理由是不想违心的用虚假的话语和敷衍的态度对待他的真诚。    

　　我一直都在敷衍他呀。    

　　并不拒绝有个老人跟我拉家常，虽然我忙的乱七八糟。说说自己的家庭，谝谝自己的健康，谈谈儿子的病情，吐吐内心的苦楚和艰难。但老人家从不言私，出口便是政治、大局、社会，便是党的命运和人民的幸福。或许他以为说这些话才能和我这个公家人达成共鸣吧，我不如他，我习惯和不如我的人比较，容易满足，所以我躲着他。    

　　老汉是闲人，种完地，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他以为我和他一样。我畏惧冗长毫无建树的聊天。我的时间多么珍贵呀，恨不得一天有25个小时，我不能大开着水管子任由时间白哗哗的流淌。心疼的要命啦。    

　　第几条啦？也是我前头说的提防吧。我的行为尺度，特别是和利益切近的群体，保持既不疏远敌对、又不过分亲密的距离，避免处理事情时义气用事、被感情和人情左右。    

　　把这些理由罗列出来，似乎还没有说净，还有痕迹残留留在某处、但我确定不想看他去了，派人替我去好了。我还得编些假话备着，再见到他的时候，说自己不是不想见他，是因为事太多。    

　　我还没问老汉姓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