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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人的记忆其实很神奇。 没有什么比人的记忆再会过滤的了。一场劫难过后,有人只记得落难时小人的嘴脸,有人只记得雪中送碳,有人只怀念从前的美好,有人把记忆弄成了空空的玻璃杯,里面什么都没有,满心的渴望,只想着劫难后怎么获取甘甜清美的水。 当然,更多的时候,人的记忆是五味杂陈的,酸甜苦辣百般悲辛交织在一处,像一块各色颜料泼洒过后的画布,慢慢的,看不清最初的颜色,忘记了当初作画的心境。 那天在读张岱的《湖心亭看雪》——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这是明末遗民张岱晚年隐居时的文字。 是一个老人晚年的记忆,也是他一生记忆的掠影。 少年时如荒唐一梦,宝马香车,诗酒繁华,温柔富贵乡里的少年,花柳繁华地上的公子,那个时候的张岱,犹如很多少年不识愁滋味的青年人一样,享受着和平、繁华、呵护、不羁与放纵,当真是,硬要说愁的话,只得为赋新词强说愁。 所有的儿时好像都有惊人的相似,像一种轮回。那就是无论小时候家境富裕与否,相对于成年后所要肩负的,小时候的记忆心绪,似乎总是轻快很多。所以张岱的回忆里,他的少年时代,也是掺杂着不羁、放纵、快乐、喜悦的。 人生有很多后来。 有的人的后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记忆里是多年处世的理智清醒,或有些许自负,些许庆幸,些许释然,些许得意; 有的人的后来,大起大落境遇坎坷,记忆里多是往日的悲辛,掺杂着怀念,悲伤,不平,企盼; 有的人的后来,将人生的轨迹如一条平直的线一般画U^o了下去,平淡的点滴,平淡的滋味,到老了,记忆里品味着曾经的琐碎,或许,能嚼出愈多未曾尝出的幸福滋味; 也有些后来,像旅途上的风景,画风多变,看风景的心,也在景色的装点里,以不同的心绪装点着行人的记忆。 有趣的是,我们的记忆,像是秋风中飞舞的落叶,被命运的风裹挟着,飘飘扬扬,织成了一路的风景,而这些落叶,又和风一同,催促着,推进着,揭开了人生后面的风景,谱写着生命旅途中后面的轨迹。 到最后,我们中的一些人,会不会分不清,这条路,这条用自己生命走过的路,究竟是自己选择的多一些,还是风和落叶推着我们走过的多一些? 我不知道。 听过一句话,你在人群中,有时候不用自己多努力地向前走,人群自然就推着你走了。 也许,许多人走过的路,是行人被命运的风和记忆的落叶裹挟着,催促着,把曾经的珍惜掩藏在岁月里孤独的一角,把路上的失落匆匆整理,带着仓皇,带着焦躁,带着不甘,就这样,悲喜交杂的走完的吧。 可能很少有人会像张岱那样,在随后的几十年人生里,经历了战争洗劫,南明灭亡,家国不再,晚年漂泊过后,依然固执的,坚守着自己的那点痴心。 纵然记忆里年少的温柔梦碎,后来的战争无情,晚年的境况凄凉,他还是,像个固执的孩子一样,把那些温柔的、无情的、凄凉的记忆掠过,对过往,一笑了之。然后,痴痴地,坚守着自己的那点初心,让他珍视的东西,他的故国家园,他留恋的往昔,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自己的心上。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所珍视的东西就在点滴记忆中,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如鱼得水,分外安好,无论外界如何风吹雨打,他所坚守的初心,始终安然。 这样的人,他们用一世的孤独,顽抗着命运无常的风,处理着记忆的落叶飘下时所划出的淡淡伤痕,傲然地,走出了自己想要的人生道路,欣喜地,守护着自己一世的珍惜。 d^o 我不知道张岱是不是欣赏另一个固执的孩子。他叫晏几道,一个词人,在潦倒的境遇里,保持着记忆里不合时宜的纯真,也因这份纯真,让宋词的星河中更多了一抹星光。不过总有那么一些文人,坚守着记忆里的那份赤子之心,装点着文化的星河,哪怕代价,是一世的孤独。 亦有固执者,执着于自己认定的事,或一世坚守一个岗位,或一生奉献于一样事业,或毕生坚持自己的一个准则。 更有甚者,在感情的道路上行的决绝,不做无意义的妥协,不抱无用的企求,哪怕最后,只余满地凄清…… 这些固执的人,在清冷的韶华里,任红尘滚滚,往事随风,只要不触犯世人心中原则道义的底线,他们,终究是勇敢的,是让人钦佩的。 也许正因为他们,我们的世界和历史,才多了一些不同。 而我亦庆幸,这些人的生命轨迹,相对于大多数人,更多了些色彩与个性。王国维说,社会之习惯,杀许多之善人,文学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也许正是因为有些人不同寻常的记忆的习惯,才让人在千篇一律的风景里,看到了少有的火花与流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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