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30楼#
发布于:2010-07-29 16:26
7月22日 星期五 晴
晚上七点,附近三家小型IT公司把适龄未婚男女们都集合了起来,组团出现在了八分钟约会的会场,几个老板也都来了,双手抱胸,站在场边,带着一副江山大好的表现四处窥探。这么三八的员工福利,我还是第一次见着。 经过了主持人的插科打诨以后,8分钟约会正式开始。我和王小贱站在场边,负责记录每个人心仪对象的号码,然后留下邮箱地址,如果他心仪的人正好也看上了他,那我们就可以帮他们互相交换联系方式了。 一开始,我没携带任何心情,只是半张着嘴,一脸傻相的站在一旁,但渐渐的,我被会场上面偌大的声浪给撞击的恍惚了起来。 8分钟,正常的8分钟可以用来干什么? 可以用来和爸妈通一个无关紧要的电话,可以翻看完一份八卦报纸,热一份速冻比萨,白光唱的《等着你回来》可以掐头去尾听三遍,淋8分钟的雨不太有可能感冒发烧,但在正午太阳底下暴晒八分钟晕倒的几率却很高。 8分钟做不了什么? 8分钟,以我的能力来讲,我写不完一封措辞完美的邮件,看不懂一部电影中的人物关系,用8分钟复述一个故事给别人听,一定会慌慌张张的漏掉故事中比较精彩的部分。8分钟,我做不好一顿饭,化不好一个妆,更别说用8分钟来介绍我这个人。 可是在我眼前,这8分钟被压缩凝固,被赋予的意义真是厚重。一个人的兴趣爱好,全部身家,对未来的展望,对伴侣的期许,都要在这8分钟里解决。会场上空,漂浮着一串串硕大的关键词:月薪,住房,户口,爱好特长,人生理想。 和他还在一起的时候,每天晚饭时间,电视上都会播出一档电视婚介节目,男主持人长的像孵化时出了点儿问题的鸡,头尖臀扁,说话声又柔又细。每个晚上,他就那么一脸漠然的站在屏幕前,把一个个未婚男女从头到脚介绍一遍,从身高体重到感情前史,那主持人介绍时口气都完全一致,慢条斯理,不带任何感情。节目结束时,主持人会面无表情的说一句:“以上就是征婚者的资料,如果您有意,请和节目组联系。”话说完,便进片尾字幕,但我总觉的有一句画外音袅袅的延续了下来:“清仓甩卖,不退不换。” 每当这时,我看看身边一昧埋头吃饭的他,上下端详,总是能横生出一丝温柔的安全感,好歹他还在,好歹面对这节目,我还能暂时旁观。 小时候我最害怕的童话人物是那个建了一糖果屋用来吃小孩的老巫婆,因为我可能从小就认识到了,我的人生肯定走不了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路线,但是因为贪吃而栽跟头绝对是在所难免。到了成年,你知道我最害怕的童话人物是谁么,就是这个主持人,因为冥冥之中我总觉得,下一个被抓去在电视前面泪眼婆娑的说我要嫁人的那个倒霉蛋,可能就是我。 我站在场边,恍惚失神,一身冷汗,感觉太复杂,说出来显得很矫情,不说出来,又委屈的很。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也得在家里背好8分钟的自我介绍,力求简洁中不失创意,成熟中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无知,然后坐在长条桌子前,面对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不遗余力的自我推销。 眼前的景象,像是冬天里的露天泳池,游泳的人们忍着寒战,努力的欢声笑语,在一片碎冰和寒气里,演出夏威夷青春歌舞片,我现在是在远远看着,但站着的地方,却是没后路只容一人大小的高台跳板,早晚要跳下去,忍住入水时那一秒的冷入骨髓,之后或许会越来越暖。 早晚要跳下去,不如谁来自背后狠狠踹我一脚。 王小贱观察了我很久,终于忍不住问了,“想什么呢?” 我还没回过神来,呆滞的说,“踹我一脚。” “啊?”王小贱一愣,“是大老王要咱们两个表演余兴节目么?” 我摇摇头,“别烦我,我正在投入的绝望呢。” “说个事儿让你不绝望,你往你11点的方向看,有个幼齿小男孩老往咱们这边儿看。肯定是茫茫人海,看上你了。” 我顺着11点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个小男孩西装革履,长相很是斯文,他对面坐着一个短发姑娘,姑娘长着一双剑眉,气势汹汹,小男生对短发姑娘确实是心不在焉,一脸敷衍的假笑状。他又一次望向我们这边儿时,目光被我逮住了,小男生冲我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人海中贼光一闪。 “看着也就二十刚出头,来这儿混什么劲啊?”我自言自语。 王小贱四处看看,“你说,这么些人里面,最后能成几对?” “二十对儿?” “你怎么活的那么乐观啊?我猜最多也就是五对儿。” 事后证明,我和王小贱都太乐观了。因为必须得男女双方互相中意,我们才能告诉对方的邮箱和联系方式,可是,最后一算,这种互相看对眼儿的组合,只有三对。 遇到最多的情况是,“我喜欢A组3号,但是B组4号和9号我们也聊的很投机,可以把她们的邮箱都给我吧?” 王小贱接着问,“你觉得事后会变成炮友的,能有几对儿?” “五对?” 王小贱轻蔑的看看我,“我猜,这个差不多能有二十对儿。” 快结束时,一直遥望着我默默微笑的小男孩走到了我们面前,我拿着本子问,“你可以告诉我们你心仪的对象的号码,如果对方对你也感兴趣,我们会通知你的。” 小男孩摸摸头,看看王小贱,看看我,脸色通红,“我,我能直接要你电话么?” 王小贱憋着一脸笑,慢慢溜达着走向不远处。 我也有点儿慌,“哎?那个……” “我叫陈忠信,你叫我小信就行。这是我名片。” 我四处观察一下,大家都在退场,周围一片兵荒马乱,于是我也匆匆的拿出一张我的名片递给他,“这是我的。” “那,以后常联系。”小信小心翼翼的把我的名片放起来,然后转身向出口走去。 “要是加上你们俩,就得算二十一对儿了。”王小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达了回来,在我背后胡说八道。 等到彻底收了工,已经是深夜了,王小贱带着几袋子的东西要往新家搬,所以我只好帮他一起拿到新家去,顺便也看一眼我以后要住的地方。 一打开门,我心里就一阵豁然开朗,真难想象同是一个小区,居然还有这么宽敞的房间。房间刷成了淡蓝色,让我想起了温情脉脉的高级精神病院---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只要你别生气---就是那样一种宽厚的颜色。 王小贱把稍微大一点儿的房间让给了我,家具都是新的,王小贱的那一间,可能是那对小两口想用来当婴儿房的,粉黄色的墙面上还画上了一层贝壳花边,王小贱对这花边表现出了深恶痛绝的样子,但我总觉的在夜深人静时,他会坐在那花边下一边翻看童年相册一边畅想未来。 我们两个人疲惫的瘫坐在客厅软绵绵的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王小贱开口说:“黄小仙,我也给你8分钟。” “干嘛?” “你把你的怪癖说一说,比如我绝对不能当着你的面干什么,就给你8分钟,你赶快说。” 我一愣,一个人住久了,所有的怪癖也都变成了生活习惯,猛一想,还真是想不起来。 “你先说吧,我想一想。” “嗯,好,第一,公共区域里不要出现橘黄色的东西。” “为什么啊?” “我讨厌吃胡萝卜。” “神经病。” “第二,不要在家里煮韭菜。” “谁会没事儿煮韭菜吃啊。” “第三,洗澡的时候记得关门。” “放心吧,你别偷偷把浴室的门锁弄坏了就行。” “第四,不许无故撒泼,撒泼也不许摔东西。” “只有我爷们儿才能看见我撒泼呢,你何德何能啊。” “……就这么多了。” “好好想想,时间还没到呢,以后想起来的可就不算数了。” 王小贱想了想,然后伸出手来,“没有了,就这么多,祝我们合住愉快。” 我一掌把他的手扇开,“假模假式儿的,还学别人培养怪癖,你得先把人格搞缺陷了才有资格呢。” “现在谁还没点儿怪癖了?就跟CICI那天在MSN上的签名写的似的,“这么个时代,这么个世界,不得个抑郁症什么的,你都不好意思见朋友。”你就没有生活怪癖么?比如上厕所的时候一定得听点儿中国本土骚老爷们儿民谣什么的?” 我仔细考虑了三分钟那么久,然后发现我生活真是贫瘠,每天慌慌张张的见招拆招兵来将挡,只顾着栽跟头了,连挖个坑培养一点儿拉风的怪癖的时间都没有。 我摇摇头,“真想不出来。以后我努力培养几个吧。” 王小贱爱莫能助的看着我,“真可怜。” 我转念想想,一大半有怪癖的姑娘,那都是身后有人低姿态的在宠着她们,比如一个人的怪癖是:“我睡觉的时候被子必须盖在肚脐眼正上方5厘米处”,那么她身后一定有个人每天晚上在她睡着后,会时不时的观察一下被子的位置是否准确恰当;“我月经期不能闻油烟味儿,否则就会上吐下泻精神崩溃。”那么,一定也得有个人默默的陪她吃素整整一星期。这些怪癖都是有受众在默默帮衬的,好用来凸显自己的不凡与娇贵。我这么个惨淡的独居预备役妇女,每天自己跟自己说:“今天是星期二,所以绝对不能跟身高一米六五以下的人讲话。”“床必须摆在朝阳的地方,不然床单上的缝的小花就该枯萎了。”自己提出命令,自己一一实践,怎么想都觉得是精神病在自娱自乐,和与众不同扯不上半点关系。 长叹一口气,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 正好还差8分钟12点。 |
|
|
31楼#
发布于:2010-07-29 16:27
7月23日 星期六 暴晒
早上七点半,我睡得正迷幻时,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打开门一看,王小贱朝气蓬勃的站在门外,手里捧着胶带和塑料泡沫。 “干嘛啊你?”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整个人靠在门框上声音虚弱的问他。 “今天就抓紧往过搬吧?正好有时间,我来帮你打包。” 我关上门,“不行,我要睡觉。” 王小贱侧身挡住门,“几点了,睡什么睡,都已经是中老年人了,哪儿来的那么多觉啊?” 我转身,拿过他手里的黑胶带,撕下一段,一掌拍在他嘴上,“我特别困的时候,道德标准也没醒,所以别惹我,杀了你都不用负法律责任。” 到底有多少首歌唱到过:“离开了你,我会一辈子彻夜难眠”之类的话。但放在我身上却没那么应景,刚分手的前几天,我也真的是狠狠失眠了几天,但那之后,恨意终究没有敌得过睡意,而且物极必反,我反而睡得愈发昏沉起来。 每次睡意来临前,我都会默默许下心愿:最好这次,能一睡不醒。我在梦里的那个世界比起现实中的生活,不知道要精彩几万倍。在梦里,我解救过缅甸民主土匪党的领袖,在夜店里私会过作协主席,甚至手刃过幼儿园时期的仇敌,但分手后梦到最多的,却是分手前和他在一起的最普通的生活场景,在那梦里,我们两个人只是默默坐着,但眉目却很懒散很默契,不是最甜蜜的绮梦,但因为知道它再不可能于现实中发生,所以梦里的我怎么也不愿醒。 十点钟,王小贱又来了,这次我举手投降,把他放了进来。他手里抱着那些装备,一副准备大展拳脚的模样,“来吧!我们可以先来整理贵重物品。” 我往他面前一站,“我是这屋里最贵重的物品。” 王小贱上下看看我,“贵重物品,您睡裤上破了个洞。” 经过分工,王小贱打包电器,我收拾衣服。看王小贱干活儿的细致劲,真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电源线捋顺了抻直了还要用胶带缠好,饱经风霜的破电视用塑料薄膜包裹的好像一个骨折病人,一个老爷们家的,干点儿什么活都搞得那么精致,这世界就是让他们给活生生搞荒诞了的。 我们两个人一人守着一个角落,默默干活,王小贱还时不时的过来巡视一下我这边儿,对于我萎靡的工作状态没完没了的发牢骚提意见:“黄小仙儿,你这么叠衣服回头打开了都是褶……”“黄小仙儿,我告诉你一个生活小窍门……”“哎黄小仙儿,你怎么没去淘宝上买那个巨牛逼的叠衣服的板子啊?我都买三个了,没了它我活不成……” 我听着耳边这一阵阵残酷高频外加自恋的蜂鸣,终于忍不住了,把手上衣服一扔,“你丫打个包哪儿那么多话啊?最近没做卵巢包养吧,更年期症状也太明显了。” 王小贱手里拿着抹布,一脸正气,“就是看不惯……” “看不惯?看不惯正好,我还不搬了!你自己住吧。” “别别别,”王小贱一脸谄媚的凑上来,“我真是这样,一收拾东西就兴奋,你别生气,我去给你倒一杯夏日特饮--凉白开,你歇会儿,歇会儿。” 到了下午,东西差不多收拾好了,我们先把东西都集中在了楼梯间。一打开大门,我们两个人都当场石化了。正午的大太阳正晒的震撼,我们和不远处的垃圾桶之间仿佛都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热浪,这么热的天,要是一趟一趟的搬东西,我和王小贱一定在半途中就被晒成肉干了。 我一脸恐慌,看着王小贱,“咱们晚上再搬吧?先都把东西拿回去好了。” “你听说过有晚上搬家的么?除了要连夜潜逃的?” “那你自己搬,我不冒这种无谓的生命危险。” 王小贱想了想,“你在这儿等会儿,往里站,别晒着。我马上过来。” 王小贱转身走进了外面火辣辣的世界里,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身上冒出了一股青烟。过了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楼门口,王小贱走下车,“往车里装吧,争取一趟搬完。” 东西装好以后,王小贱接着指示我,“你坐进去吧,往里挤一挤。” 我乖乖上车,然后问他:“那你怎么办啊?” 王小贱指指身后的剩下的一个大箱子,“我把这个抬过去,你在楼道里等着我。” “不行,这让我觉得你那么伟大我这么渺小。” “少废话,记着啊,到了以后,你把身上的这个小包背好,然后再下车拿其他的东西。不然你身体协调能力那么差,肯定得撞头。” “你管的是不是也太多了,去搬箱子吧,觉得要被晒晕了,就赶快护住你后脑勺啊。师傅,我们走。” 车缓缓开动,王小贱还在追着车嚷嚷,“记着先背好小包,然后开车门……” 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新楼门口,我四处找钱包,给师傅拿车钱,不知不觉的又乱了起来,背上随身的包,我就俯身开始收拾身旁大大小小的行李。 司机师傅突然转过身,一脸慈祥的冲着我说:“男朋友不是交待给你了么?背好小包,打开车门,下车以后再取东西!” 我先是一慌,后是一窘,一边儿点头一边儿开车门,“是是是,您记性可真够好的。” “嘿嘿嘿,”司机师傅的笑声明媚中带着一丝贱气,“我呀,最喜欢看小两口耍贫嘴了。别说,你们两个人嘿,势均力敌。” 我刚想问师傅,“您难道不觉得我们更像是一对很贱很有爱的姐妹花么?”不过远远的,看着王小贱挟着一身热气头顶几乎要冒出金光的冲我走了过来,我便把这话忍了下来。 东西都搬进来以后,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王小贱又精神百倍的帮我拆行李,撅着个屁股满屋子乱窜,我不禁也揣测了起来,王小贱这个人,风格实在是太多变,想要给他下个定义真是很难。我分手前,此人从来都是出招犀利言语狠毒,无数次几乎要把我逼哭在茶水间,他把我搞得最抓狂的时候,我甚至曾痴痴的恳求过前男友,无论黑道白道,交通事故或是买凶杀人,只要能把这个家伙干掉,我愿意一辈子不求名分永远追随他然后给他生一个足球队的小孩。 就是这么个人,在我分手以后却突然基因突变,我最手足无措最绝望欲死的时候,在手旁一米范围内摸一摸,总是能摸到他。 说这是友情,我不相信。在我眼里,所有把一个女性当成自己哥们儿的男人,脑子肯定都有问题,而愿意把一个男人当成闺蜜的女人,肯定是人生里有太多的空窗期。 如果说是爱情,就更不对劲了。王小贱的眼神实在是太坦荡荡,而且冥冥中,我总有一种这家伙在自得其乐的感觉。 王小贱终于累歇菜了,在地板上一趴,作垂死状。我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把他看起了疑。 “怎么样?劳动中的老爷们是不是特性感?” “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我分手以后你为什么突然表现出了这么善良的人格?” 王小贱一愣,想了半天,终于开口了,“其实吧,我的出发点很龌龊。你看,马加爵当时变了态,先杀的是他们宿舍的人。我当时看你也有这个倾向,那你肯定是先杀我们小组的人了,咱们小组里,你又最讨厌我,到时候第一滴血肯定是我流下的,其实我是为了自保,顺便代表北京女子监狱表个态:他们不欢迎你……” “王小贱,”我打断他,“你能分清楚什么是需要正经说话的时间段么?现在就是正经说话的时间段!你要不说清楚,我还是没法儿跟你住。” 王小贱翻个身,看向天花板,愣了半天神儿,“那明天吧,明天告诉你。” “几句话的事,还要定日子啊。” “明天是礼拜日啊,正经话不都得放在礼拜日说么?” “你是基督教么?” “是啊。你不知道么?” “胡说!你每次吃饭前也不祈祷啊。” “你不懂,我把筷子伸向饭碗的那一瞬间,就是一种最专业的祈祷仪式。” “怎么听着那么可疑呢……” “反正,明儿肯定告诉你。我去洗澡了。黄小仙儿,你不觉得你浑身湿中带黏,而且浑身萦绕着一股成分复杂的味道么?” 我一边骂他恶心,一边出了门。回到家里,冲完澡走出来,虽然还有些生活用品没有搬走,但是家里还是显得空荡了不少。我捧着湿漉漉的头发在沙发上坐下来,打量着四周,从住进来的第一天到现在,实在是段不短的时间,房间里的陈设没怎么变,但是气氛却早已无数次的改朝换代。 我爬上床,静静等着睡意来临,但这次,我希望自己不要一睡不起,因为明天王小贱要说什么,我实在很好奇。 |
|
|
32楼#
发布于:2010-07-29 16:27
我努力想要回忆起我们曾经的好情意,但是,它们的真实程度,在此刻遭到了毁灭性的质疑。
若仅仅是这样,或许还不至于那么猛烈的击垮我。我仍可以像从前的某次恋爱一样,分手在即时,心中骂着诅咒的话,但仍会笑着祝对方日后一切顺利。 |
|
|
33楼#
发布于:2010-07-29 16:27
7月24日 星期日 阴雨天
礼拜日,小雨从凌晨起就开始下,窗外的能见度基本为零,但空气却依然很闷热。 我和王小贱在光线昏暗的客厅里,我用WII练着瑜伽,他双手捧着块抹布撅着屁股一遍遍擦着客厅地板。 “黄小仙儿,你谈过几次恋爱?”王小贱突然停下来,气喘吁吁的问我。 我一愣,“干嘛?不是你要趁着礼拜日说正经话么?凭什么要我先吐露心扉啊。” “你先跟我说说,就当是序曲。” “我的隐私凭什么告诉你啊,跟我这儿装牧师,你自宫了么你?” “瞧您这文化水平,人家牧师连二奶都能包。” “哼,看你信的这个教,这么荒淫。” “黄小仙儿,这次这个男的不会是你初恋吧?”王小贱往地板上坐下来,问我。 我一激动,差点儿从平衡板上掉下来,“您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那这是第几任?” “第三任。” 王小贱一脸的兴致勃勃,“说说吧。” 我也干脆从平衡板上下来了,关掉电视,靠着玻璃窗坐下来,身后雨点细细密密的打在玻璃上,潮乎乎的房间里,我努力的回想起了我的惨淡人生里的前两任男朋友。 第一个是初中同学,初一好到初三,断断续续也在一起了三年,他长的不俊美,我长的不娇媚,我们这个组合属于早恋群体里的二线演员。在躁动的青春期里,两个比较容易被忽略的人如果聚到了一起,后果就是:会被更彻底的淹没在了人海里。现在回想起来,刚在一起的时候,带着酸奶味儿的小情话也说过,带着错别字的小情书也写过,课堂上偷偷摸摸的小眼神儿也互相传递过,但那时的场景和心情都记不清了。功课倒是没耽误,倒不是因为聪明,而是我们两个都属于那种连谈恋爱都谈不专心的人,不管在做什么,都呈现出一种三心二意灵魂半出窍的状态,甚至就在进行很不专业的接吻活动时,其中一个人都会突然抽身而退瞪着双眼睛问:哎,新出的那集《海贼王》你看了么? 记得最清楚的是,我们那里的电台在半夜一点半时,有一个节目,专门放相声和笑话。这个时间段里,我们那个小地方,除了贼和刚失恋的,其他的正常人基本上都睡着了。没什么听众,但男主持人依然很兴致勃勃,放一段儿相声后,自己再讲一个笑话,讲完还自己负责哈哈大笑,把那有点儿嘶哑的笑声在午夜一点半通过电波覆盖到整个小城上空。 我和他是这个节目的忠实听众,他喜欢听相声,我喜欢听笑话,每天半夜一点半钟,我们就躺在各自家里的床上,带着耳机,捂着被子里扑哧扑哧的笑。第二天到了学校,还要交流一下收听心得。 高二暑假里的一个晚上,节目播到一半,男主持人突然兴致勃勃的说,“今天,我们有观众点播!三中的XXX同学想要给他的女朋友小黄同学点播一个笑话:《幸福的鞋垫儿》,希望能永远和小黄同学在一起。哎呀,我很感动啊,那么下面,我就来再讲一遍这个笑话:从前,有一对幸福的鞋垫儿,一只叫左左,一只叫右右……” 现在想起来,我窘的一身冷汗,但那时候,那一刻的我,幸福的在被子里簌簌发抖,我的男朋友给我点播了一个笑话,我最喜欢的那个笑话,而通过电台主持人的复述,我们的关系仿佛更坚固了。 我走下床,打开窗户,看向黑乎乎的夜空,大家都睡着的晚上,我和我的男朋友却在听着相同的节目,甚至能同时发出傻乎乎的笑声,这不是琴瑟和谐是什么,这不是心灵相通是什么。我清晰的记得,那一刻里,我对着一个星星都没有,大气污染很严重的夜空发誓,一定要嫁给这个会在半夜时给我点播笑话的人,因为,我们就是一对幸福的鞋垫儿啊,他是左左,我是右右。我们永远都不应该分开。 我一边说,一边眼睁睁的看着王小贱的脸色活生生的被憋成了猪红色。于是我停下来问他,“你是特想笑么?” 王小贱摇摇头,“特感动。你接着讲。” 说了永远不分开,但过了没多久,我们还是分开了。考高中的时候,他没发挥好,没有考上本校,去了另外一所不太好的学校。我们那个城市特别小,骑着自行车半个小时就能城南城北溜达一遍,所以虽然被棒打了鸳鸯,但我们离得并不远,基本上还是属于午饭时可以伺机幽会一下的距离。但是,他因为中考失败,一直埋头于一蹶不振的气氛里不愿抬起头来。午夜的电台节目也不听了,我去他学校等他下学,远远的就看一片朝气蓬勃的人群里,他拖着一条长长的阴影面目惨淡的向我走来,眼神里泣血闪烁着四个字:天理何在。 面对这个状态的他,我很是头大。但想到我在那个夜空下发过的誓,便总觉得,这时候对他始乱终弃,怕是将来打雷闪电时,我怎么躲都会中彩。所以,我反而更气势磅礴的一路尾随他,但他却是越来越烦我,常常十天半个月,躲着不愿意见我一面。我觉得这个家伙总会有幡然醒悟的那一天,重新和我变成一对散发着二百五气质的默契小情侣,但有一天,在他久久没有出现之后,我给他们家打了个电话,他妈妈听出我声音后,突然在电话一头怒吼道:别再给我儿子打电话!他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不光他恨你,我们全家都恨你! 挂了电话,我半天没回过神儿,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居然是,轻松了。头顶上一片不大不小的阴霾,就此散开。跟着这片阴霾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些听广播的午夜,那个主持人的嘶哑笑声,还有那个关于鞋垫儿的笑话。 我把初恋回忆讲完,王小贱笑不露齿的给了我三个字做评价:“真凄美。” “那第二次呢?”王小贱接着问。 “第二次太惨绝人寰了,我真不想说。” “别啊,我想听的就是惨绝人寰的那个部分。” 第二次恋爱不光惨绝人寰,而且还很短暂,从确定关系到分手,只有一个礼拜的时间。那男孩高二时转学转到我们班,功课好,长的很美型,小眼睛细细长长,笑起来又风流又甜美,我迷他迷得简直不能自控,他对我也很好,我说什么是什么,他老是摸着我的头问,“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但确定了我们两个人在谈恋爱的第六天,我突然从他朋友那里听到了晚上卧谈会时,他说的一番话,“黄小仙儿那个人,每天傻不拉叽的真好玩儿,我真想把她脱光了放在笼子里然后挂墙上每天研究她。” 愤怒的我马上找到了当事人质问,结果他居然也没否问,“是这么想来着,你也别着急,和色情想法没关系啊!就是觉得好奇。” 我先是平静了一秒钟,但转念一想,把我脱光了天天研究都没有色情想法,这不是更让人愤怒么。当时,我很想甩手给这个猥亵男一巴掌,但却又鼓不起勇气,于是应该扇耳光的时间段里,我用来发了十五秒钟的呆,然后转身跑走,就此结束了一个礼拜的短命恋爱。 第二段恋爱讲完,王小贱很认真的说,“这人有点儿意思啊?性启蒙很早嘛。” “别说了,这人高考的时候上了人大,学人类学,后来留学去了美国,上次老家同学会的时候听他们说,这个家伙在美国一个大实验室里工作,德国跑车也开上了,美国富婆也傍上了,还在海边买了大别墅。” “后悔么?”王小贱眯着眼睛问我。 “能不后悔么,原来每个人的人生里都是会出现一个钻石男的啊。”我捶着墙回答。 “后悔当初没让人家意淫一下了吧?” “是,早知道丫这么有出息,别说当初是把我脱光了放笼子里这么点儿要求了,就是把我脱光了刷上一层黄漆然后关进笼子里,让我扮翠儿天天”啾啾”的叫,我也愿意啊!” “嘿,您可真有出息。” “这就叫往事不堪回首,都是你,非得问,搞得我现在这么追悔莫及。” “这是第二段,那第三段就是刚过去的这段儿了。你想说说么?” “不想说,关于这段历史的档案,起码也得等十年后再重新开封了。” 窗外的雨还在稀稀拉拉的下着,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八四消毒液的味儿,空调运转的过了头,我浑身上下汗水欲流不流,好像盖了一层塑料薄膜在上面。阴影里,王小贱开始埋头对抗着他脚下的一块污渍,带着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我把地上的垫子向他丢过去,“别装出一副忙碌状啊,该你了该你了,老老实实的都给我交待出来,最近对我这么好,到底是揣的什么居心?” 王小贱说话前,我先整理了我当下的心情。在若干种答案里,关于“王小贱喜欢我”这个可能性,说我没想到过,也未免显得我太纯洁无暇了。但是这种可能性,就像今天这种天气背景下的太阳一样,你说它存在么?确实早上的时候也打东边出来了,但你要说能看见它而且还被它晒得好澎湃,未免也就活的太乐观了。 而且,很久之前我说过,王小贱在我眼里是个GAY,现在我仍然这么想,而且,从打算搬到一起以后,我伺机窥探到了此人的生活风貌,于是,更加这么想了。 有哪个直男,只要市面上有新出的洗衣粉消毒剂,就马上要买回家来试用呢? 有哪个直男,会把自己的内裤编号,单号穿那个花色双号穿哪个花色节假日又要穿哪个花色都分的清清楚楚呢? 又有哪个直男,会对着广告里奶声奶气的郑元畅同学恨铁不成钢的怒吼: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娘! 我还在默默总结王小贱的奇怪表现时,他在阴影里开口说话了。 “小仙儿,你从来没有抛弃过别人吧?” 我想了想,“别说抛弃别人了,我连被别人追的时候,拒绝一次的机会都没有过。” “真的?” “真的,村姑的人生就是这么惨淡。” 王小贱沉默了一阵,“别这么说。” “咦,你丫声音好深沉。” 王小贱没理我的调侃,开始正式说起了他要说的话。 “我只谈过一次恋爱,谈了两年,快到第三年的时候,我出轨了。” 我看着王小贱,王小贱说完这话,嘴角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看上去很严肃认真。 “你要是问我关于这段感情,甜蜜的回忆,痛苦的回忆,感人的回忆,我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能记得,我出轨以后,给对方造成的伤害是什么,我把对方变成了一个特可怕的人。这是抛弃别人的人的下场。” 我忍不住插话,“可是我一直觉得,抛弃别人的人,一般都比较幸福啊。被抛弃的人说,“我们的心是真的一直疼”,对抛弃别人的人来说,这种话不就像美人鱼跟他们说:“哎呀我游泳游得太多所以鳍好疼”一样难理解么?” “不是这样的,”王小贱很认真的说,“我记得我跟对方说要分手的时候,对方什么都没说,我还松了一口气,觉得这种事结束起来也没那么复杂。后来,过了三个月,我在一个饭局上看见了这个人,完全变了,从前温柔大方,那么单纯的一个人,根本找不到了,具体的变化在哪儿,你说不出来,但却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尤其是眼神,灰蒙蒙的罩了一层雾,落在谁身上谁都觉得不舒服。我不愿意告诉自己,那都是你,你作下的孽,但我确实心里有鬼,我都不敢看这个曾经和我那么亲密的人。如果你被抛弃了,是你曾经相信过的一个人,一段感情,被彻底推翻了;但如果,你因为一些你自以为不可抗的原因,去把一个曾经认真爱过的人伤害了,背叛了,那么,在那之后,你都无暇顾及这段感情了,你怀疑的,根本就是你自己这个人,你身上到底有多阴暗的地方,会去亲手毁掉一个人和一段感情,事后再后悔,再挽救,你这个人,也从此变得终生不堪。” 王小贱说完话,整张脸便彻底埋进了阴影里,看不到他表情。我觉得,关于抛弃别人这个问题上,他走的有点儿远,话说的也有点儿狠,可能是他之前的恋人前后转变太过巨大,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我仔细想想,突然想明白王小贱在我分手后突然对我关怀备至,是因为什么了。 “小贱,你是不是一直特别后悔,和那个人分手以后,没有陪对方再多走一段儿路,也许就不会变成后来那样?” 王小贱果然点点头,“我一直觉得,我应该为对方做点儿什么。” 我把手旁边的落地台灯打开,一室明亮里,王小贱看起来格外惴惴不安。 “王小贱,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是怕我也变成那样么?” 王小贱吭吭哧哧的徘徊半天,终于开口说,“是这么想的。” 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然后蹲下,两个人距离很近,鼻尖几乎能撞到一起,我盯着他眼睛看了半天,然后开口说,“你眼神倒不是灰蒙蒙的,又明亮又单纯,但我怎么突然觉得,你陪我过了这么久,做了很多事,效果也确实特别好,但出发点好像有问题啊。” 我吸着鼻子,上下闻了闻他,“哎,你闻见了么,我怎么闻到你身上散发着浓郁的救赎的味儿啊?” “小仙儿,你是生气了么?”王小贱小心翼翼的问。 “能不生气么,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一种见义勇为的出发点,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良心不安呢。” “小仙儿,你不要乱激动……” 我挥挥手打断他,“是,我现在不想激动。我先回家,今天的忏悔礼拜到此结束。” 走进电梯里,惨白日光灯的照耀下,我冷静了很多。仔细想想生气的原因,大概是隐隐觉得王小贱利用了我。但是,如果再往下分析,这段时间来,我好像也在利用王小贱,来度过我的困难时期。 如果不关情爱,那么,是不是所有的男女互助关系有带着一些利用的成分? |
|
|
34楼#
发布于:2010-07-29 16:27
这问题我暂时还想不明白,但直觉却提醒我,这种关系大概最稳固的一种关系。
走出单元门,我忍不住往上看了看,我们的那套房子客厅窗口还亮着暖黄色的灯,落地玻璃上,紧紧趴着一个瘦长的小身影。 |
|
|
35楼#
发布于:2010-07-29 16:28
7月25日 星期一 晴
上午到了公司,王小贱就开始在我旁边伺机搭讪,但我目不斜视任他自生自灭,语言上的沟通不能建立,王小贱就开始在MSN上骚扰我。 “别生气了。” …… “你把这事儿都搞复杂了,其实,其实我就是因为你美,所以想趁你之危。” …… “我真是出于一片好意,希望你不要被这场浩劫把精气神给掠走了,能像以前一样,每天还能生活的那么咸湿。” 咸湿? 我扭头瞪着王小贱,王小贱一脸茫然,凑到我电脑前看了看他刚刚发的信息,大惊失色,抽身回到自己电脑前,接着打:“是闲适,闲适。” 其实我也没真生王小贱的气,阻止我开口说话的理由成分很复杂,占最大比例的,恰恰是感谢,但感谢中又带着一点被蒙在鼓里的愤怒,愤怒上有细细洒着一层我不愿意承认的失落,五味杂陈之下,我被这个原因噎的好销魂,所以一下子真是张不开口。 我刚准备在MSN上回王小贱点儿什么,这时,大老王打开办公室门,雄赳赳的扫视工作区一圈,然后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黄小仙,你进来一下。” 我推门走进大老王办公室,里面除了他,还有一个老头,说老也不算太老,很憔悴,衣服穿的简单,但是透着一股斯文气。我在老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大老王指指我,冲着老人说,“这是我们这儿的策划小黄,您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以跟她沟通,她脑子转得比较快,要是急活儿,由她来复杂比较合适。” 老人冲我笑了笑,我也赶紧点点头,开口说,“您好,我叫黄小仙,您叫我小黄就行,怎么称呼您?” 老人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握着我的手,“黄小姐,这次要给你添麻烦了,我免贵姓陈,陈书坤。” 我被陈大爷吓了一跳,慌忙也站起来,“陈大爷,您这是干嘛呀,我们坐着聊,新人今天没一起过来么?” 大老王在我身后说,“是给陈先生和他夫人办,你眼前站的就是新郎官儿,这次咱们办金婚仪式。” 我心里发自肺腑的高兴,“祝贺您,这真是大喜事儿,您打算怎么办呢?夫人怎么没一起来?” 陈大爷眼神一暗,“她现在行动不方便。” 我大概明白了是什么回事,“您放心,只要您们老两口把想办的仪式风格告诉我,我们来负责所有的操作环节,不会劳你们操心。日子呢?日子定好是哪天了么?” 陈大爷在沙发上坐下来,有点儿无助的来回搓着双手,“越快越好。黄小姐。” “越快越好?” 大老王又在我们身后做画外音解释了,“小黄,陈大爷的老伴儿,身体很不好。” 我在心里琢磨,身体很不好,仪式越快办越好,那就是说,陈大爷的老伴儿,是不是没剩下几天了? 我心里一惊,转头看向大老王,把疑问用眼电波传达给他,结果大老王瞪我一眼,我赶紧又重新看向陈大爷。 “那好,陈大爷,我们就抓紧一切时间吧,您看,您是全权代表了您夫人呢?还是需要我们去和她沟通一下?” 陈大爷露出一个特别单纯无邪的笑,“你最好问问她,这个人哪,意见特别多,我可全权代表不了她。” 我点点头,“好,那我一会儿就跟您去见见夫人?” 陈大爷一犹豫,“她现在在医院呢,上个月住的院,住院之前就嚷嚷着要我跟她办个金婚。住院以后,精神不好了,这事儿就没再提,但是我想给她办了。你要是想问问她想法,得赶在早上6点到9点去,这时候她清醒,天气一热起来,她就有点儿迷迷糊糊的了,到了下午,基本上就一直是昏睡了。” 我顿时忐忑了,这么个状态,要是真操办起来,别管有什么想法,都得给老太太的精神状态为中心轴,向外开展,难度实在是有点儿高不可攀。 送走了陈大爷,我冲回办公室咨询大老王,打开门劈头一句话,“头儿,咱们以后不做生意啦?” 一般的婚庆公司都喜欢接金婚的仪式来办,因为金婚在现在人心目里,和“奇迹”“神话”一类的词基本上是一个意思。四处觅食的小情侣们但凡能顺利交往上五十天,就恨不得击掌相庆满城裸奔已示自己不再是单身了,但同一个世界里,居然也有一男一女吭吭哧哧的埋头搭伴走过了五十年,想到这样的事实,总是能让许多人包括我在内,偷偷汗颜。 所以许多婚庆公司在给新人办结婚仪式时,都不往捎上一句:“两位的金婚典礼也要在我们这儿办哟。”新人们一听这话,总是要俗套的裂开大嘴作眉开眼笑状。 但这次的案子,我实在想不通大老王为什么要接,是金婚没错,但是金婚典礼过后没多久,可能其中的女方就要过世了。这事儿放在哪个婚庆公司,都是不用动脑筋便会拒绝的案子,如果传出去,办结婚典礼的新人,怕是要觉得很丧气。 我盯着大老王,等着他回答我,大老王靠着他的老板椅,手里拿着个紫砂壶,又摆出了一副天降大任于他的模样,迎着阳光说,“老头儿不容易,跟我磨了三天了。别的婚庆公司不接啊。” “是啊,您想想为什么别的公司不接啊?” 大老王喝口茶,不慌不忙的说,“让你接了,你就好好做,哪儿那么多废话?” “要是传出去,公司客源要受影响的。” “人家老头也那么真诚,这争分夺秒的事儿,我再不答应,回头转世投胎也得受影响。别废话了,回去写策划。” 我转念一想,老板都豁出去了,但我还瞎操心什么,于是一下午埋头写流程,列出提纲,准备好了明天一睁眼,就赶去医院见一见清醒中的陈夫人。 下了班回到小区,我看着手上的两把钥匙,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拿起了新家的钥匙,打开了门。王小贱已经回来了,正蹲在厨房里,抱着个像煮蛋器一样的盒子揣摩来揣摩去。 我看了王小贱一眼,还是没法儿开口说话,于是径直进了卫生间,洗澡,换衣服,然后回到我房间吹空调。 过了一会儿,房间门偷偷摸摸的开了一条缝,王小贱的小眼睛在门缝里一闪一闪的,“小仙儿,你想吃手工自制的薄荷冰激淋么,我自己做的,我买了一特拉风的冰激淋机。” 我把埋在枕头里的脸亮出来,斜眼看看他。 “你尝尝吧?” 我想了想,还是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你是不是困了,那我等你睡醒了再给你吃。” 王小贱转身要走,我终于忍不住了,“把吃的留下。” 王小贱眉开眼笑的推开门,把碗递到我面前,“你尝尝,味道特别荡气回肠。” “你看看你这点儿出息,奔三的老爷们儿了,天天在家琢磨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儿,问题儿童研究中心应该拿你当课题。” 我一边数落他,一边把冰激淋往嘴里放,还真的是口感不错,尤其是薄荷味儿,特别浓郁。 “怎么样怎么样?”王小贱一双眼睛兴奋的闪闪发光。 “还真不错,特别是薄荷味儿,很浓郁嘛,你怎么做的啊?” 王小贱一屁股坐我身边,数着手指头给我讲解,“特复杂,蛋清得打开,然后把奶油也打散了一直搅拌,一定要打到特别均匀才行,累死我了,你摸,我胳膊都肿了……” “那薄荷味儿是怎么来的呢?” “我挤了点牙膏进去。” “……” 我把碗放回王小贱手里,“我看看你胳膊,肿了是吧,真可怜,怎么就没断了呢?” “怎么了,黄小仙儿,牙膏也能吃,真的,我小时候老吃了,我还把一整管儿牙膏冻着吃呢。” “怎么说呢,比起牙膏味儿的冰激淋,我更喜欢吃84消毒液味儿的。” “好说,下回给你做,不过那个危险系数高……” 不知不觉的,我和王小贱又重新开始了那种无意义纯粹以消耗生命为目的的唇枪舌战,看着要给我做腰子味儿冰激淋的小贱,我脑海里的另外一个自我灵魂出窍,站在房间不远处看着我,对我说,别改变,保持好这一刻,别改变。 有人愿意为病危中的妻子办一个金婚仪式,但也有人因为结婚问题把女朋友从18楼扔了下去,这世上有形形色色的关系,没拆穿时你好我好,拆穿了便众叛亲离。而对你来说,黄小仙儿,你前途亦雨,所以不如保持不动。浑浑噩噩在烂泥里滚过是一天,朝气蓬勃假装自己是少先队员又是一天。作为一员伤兵,我一直背着病床一路前行,只要情形不对,便准备随地卧倒就医,而在这一路上,如果说自尊心是定时注射的大剂量吗啡,那么王小贱和我们的这段关系,就是我的呼吸机,最悲惨时,被人踩到谷底还在上面加上一个水井盖,亏了它,我最后还是能缓过一口气。 我突然盯着王小贱的眼睛,特别诚恳的说,“王小贱,谢谢。” 王小贱一愣,继而大惊失色,沉默了半天,他抬起头,深沉的说,“小仙儿,这么二百五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接。咱们能跳过这个话题,进行下一个段落了么?” |
|
|
36楼#
发布于:2010-07-29 16:28
做的好,黄小仙儿,我对自己说,一天里,先是分了手,然后失去了一个朋友,接着又因为对老板大吼,从而把工作丢了,接下来,你只要从地板上站起来,关好门窗,走向厨房,轻轻打开煤气,然后,静静的深呼吸,过不了多久,你的人生就可以涅槃了。
好幽默 啊 |
|
|
37楼#
发布于:2010-07-29 16:28
7月26日 星期二 晴
知道陈大爷是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以后,我就改称他是陈老师了。早上五点半,我们在协和医院门口会和,我严重睡眠不足,恨不得带上副口罩来掩盖我连绵不断的呵欠。陈老师拎着保温盒,神清气爽的让我很不好意思。 陈大爷的老伴姓张,叫玉兰,我一听这名字,就觉得应该是南方人,果然,病房里的她虽然被各种管子层层叠叠裹的很严实,人也瘦的厉害,但老了的面孔都很清秀,依稀还能看到当初上海小姐的模样。我开口叫她张大妈,她笑着说被我叫老了,让我改口称她阿姨。 和不太稳定的气色相比,阿姨精神状态绝佳,我坐在她床边,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金婚典礼,阿姨一脸不好意思,千回百转的问了我一个问题,“这个岁数穿婚纱,是不是不太合适了?” 我很确定的告诉她,我们办过的金婚仪式里,好多人都是穿婚纱的。年轻的时候没穿上,现在就更应该穿了。 张阿姨一边笑一边说,“你看,我现在瘦成这个样子了,又这么老,站着看嘛,还像个人模样,要是一躺下来,就是一袋子骨头,到时候婚纱里肯定能装两个我。”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张老师站在我身后说,“好看,肯定好看。没有合适的婚纱,咱们就订做。” 张阿姨没血色的脸上泛起一点点的红光,“搞得那么正经,还订做,穿完一次,放在哪儿啊,以后你留着看,心里不烦乱么……” 陈老师不说话了,张阿姨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让人太伤感的话,病房里冷场了,我赶紧找起了别的话题。 “张阿姨,陈老师对你真好,一开始是他追的您吧?” 张阿姨笑起来,斜着眼睛看看张老师,“追的还很不光彩呢。” 张阿姨讲起恋爱经过,肯定是讲过无数遍了,轻车熟路,虽然现在气不够用了,但遣词造句都不打磕绊。没想到,陈老师看起来斯斯文文,早年间也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一员猛汉,当警卫员的他,活生生把当时是连长未婚妻的张阿姨给抢到手的。 “他们连长派他来接我,他在我家见到我,就马上像被雷击过了一样,也不说话,顶着一张大红脸,问一句话,恨不得过三天再回答,我一开始只觉得这个人好笑的很,可是后来他天天照顾我生活,日久生情呀,你晓得吧。所以呀,要是放在现在,这位陈先生就是你们说的第三者呀,我就是红杏出墙水性杨花哎。” 陈老师一边笑一边挠头,“胡言乱语,年纪大就可以随便瞎说话!那时候男未婚女未嫁,什么第三者什么红杏出墙,你和我们连长,连面都没见过,那次我是去接你见面的,你见了面以后不是说不满意么,嫌他年纪大。” 老两口你一句我一句,古色古香的调起情来,我在旁边笑,心里想着,成分这么简单的一见钟情,都被张阿姨说成了是红杏出墙,她也真是不理解现在真正水性杨花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样,他们那个时代形容这样的姑娘是“满园春色压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我们现在形容这样的姑娘则是“满园春色压不住,我又红杏出墙啦。” 张阿姨断断续续的说了点儿自己的想法,就渐渐显得困顿起来,然后慢慢睡着了。陈老师仔细的帮她把被角压好,然后送我出病房,“一切从简吧,黄小姐,玉兰想要的多我理解,但是时间不够,我们现在真是只争朝夕了。” 临走前,陈老师这样交待我。 想到张老师的身体,我决定在医院附近找一个合适的场地,最后定下了一个茶楼,很古朴,空间足够,跟两位老人的气质也很搭。 赶回公司已经是下午了,王小贱正把头埋在他从网上买的花朵形状的枕头里睡午觉,那个变态的枕头中间是空心的,这样脸放在里面可以透气,这么无聊的人性化设计简直就是为王小贱这类人度身订造的。有时候王小贱午睡过后猛的抬头醒来,那个花枕头还卡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一朵萎靡不振找不到太阳方向的向日葵一样。 罗列大大小小的流程列表的时候,我也渐渐困了起来,最后靠在办公椅上,头一歪,以一个仰躺在车祸现场的姿势睡着了。 即使是以这么不舒服的姿势入睡,我却还是做了一个情节线无比清晰的梦。 梦里是白天,天色亮的刺眼,我坐在一辆很破烂的小巴车里,窗外是被太阳晒得无精打采的乡间景色,车里三三两两坐了几个人,我坐在最后一排,路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坑,一车人时不时的会被颠的集体跳跃起来,就是这样一个乏味场景里,我热的发昏,打开车窗,吹进来的是粘稠的风,衣服被汗水湿透,头发卷在脖子上,一阵阵刺痒。 这时候他再次在梦里出现了,一副乡土小混混的打扮,穿着白色的跨栏背心,骑一辆小摩托,摩托小,但气势很大,一路轰然作响的追上了我们的小巴。他一手开车,一手用力拍小巴的车窗,冲着坐在窗边的我说,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态度很强硬跟他嚷,我不可能下车,这是末班车了。 “没有车了,我送你回家。”他告诉我。 我特别冷淡的对他说,“你也配知道我家在哪儿吗?” 车厢里的人都看着我们,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气,终于有一场闹剧来娱乐这憋闷的旅途了,连司机都时不时的回过头来张望。 “你不下车,我就一直跟着你。”他接着说。 我冷笑了一声,“你油加满了么?” “能陪你开多远我就开多远。”他头发被风吹的向上竖着,像刺猬索尼克,眼神里一半迫切一半讨好,还带着一点点隐约可见的因自尊心被践踏而生出的恨。 我转过头不理他,看着前方,周围的视野变得开阔了起来,景色不那么平淡的惹人生厌了,大片大片的玉米田在路旁展开,风也凉爽了起来。 他不说话了,就只是默默在车旁边陪着我,有时被小巴丢在后面,但过一会儿便奋力追了上来,有时会超过我们,然后放慢速度再次出现在我旁边。我也不说话,淡定的看着前方的路,偶尔看看他,每次看向他时,他接受到目光,便马上露出一个“我还在”那样的微笑。 看到剧情没什么发展,车上的人不耐烦了,有个中年人冲着司机嚷嚷,“开快点儿吧,这个速度什么时候能到家啊。” 司机听完这话,便猛的一踩油门,车子很费力的向前飞速开去,他努力的追,但总是离我有半个身子的距离。终于,他追不上了,看他表情,像是用尽了力气,但还是徒劳。慢慢的,他彻底被甩在了车后面。 过了几秒钟,我忍不住把头探出窗外,看着后面的路,他还在车后面追着,但身影是越来越小了,慢慢的,只能看见他的背心,被风吹成了一个白色的气球,阳光下那么刺眼的在热浪蒸腾的乡村小路上飘荡。 我叹了一口气,心里一阵空落落的轻松,感觉像是吃了大剂量的芬必得,全身都是恰到好处的麻木,没知觉,伴随我一路的闷热,还有那些刺痛感,躁动感,绝望感,一起消失了。 那是一种连再见都无力说出口的感受。 我缓缓的醒了过来,眼前一片漆黑,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笼罩着我的脸,我抬起头,发现正趴在办公桌上,脸下埋着王小贱的花骨朵枕头。 办公室里已经是一片漆黑,我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班,唯一的光线来自我旁边的电脑,我转头一看,王小贱正聚精会神的玩着祖玛。 我把枕头丢给他,他吓了一跳,“你醒了倒说句话啊!” “我怎么睡了这么长时间啊?” “你以为呢,大老王拿你当消极怠工的典型,让公司的人在你周围围成一个圈,还开会来着呢。” “我没打呼噜吧?” “呼噜倒没打,说梦话来着。” “说什么了?” “说觉得对我无以回报,所以把你七八张银行卡的密码全说出来了。” “滚,你下班了怎么不回家啊?” 王小贱一边关电脑一边说,“不是怕你睡着睡着死了么,我爷爷就是这么过世的,说睡个午觉,就再没起来。” “一睁眼就看见你这么个丧气的人,我还不如睡着睡着死了呢。” 我们收拾好东西,一起离开了办公室。离开办公室前,我看了一眼被黑暗笼罩着的写字楼,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心里弥漫开。 三十天前,刚刚分手的第一天,我就站在这样一片漆黑的办公室里,那时候的我只觉得乌云压顶大难临头,前路上一片迷雾,空调里吐出的是摄人心智的寒气,我困在窗前,一动都不能动,最后要靠保洁员阿姨来拯救我。 又站在同一片黑暗里,四周的摆设,气味,甚至阴影的位置都没有变化,还是一样的死气沉沉,还是一样的不怀好意,我前方还是迷雾重重,阳光明媚斑马线清晰的高速公路只能出现在我想象里。但唯一不同的是,我全身不再那么沉重,有了离开这里的力气。 “走不走啊,电梯到了!”王小贱站在门外嚷嚷。 “这就来。”我一边回答他,一边轻轻关上门。 一片寂静里,只有门锁发出“咔哒”的一声。 |
|
|
38楼#
发布于:2010-07-29 16:29
7月27日 星期三 阴天
睡不着的时候,比较有益身心的一项脑部运动,就是畅想我今后人生里,会出现多么奇怪多么火花四溅的场景和状态,简单说,就是在脑子里自己给自己拍一部荒诞剧情片。情敌相见,怨偶重逢,都不是能发挥想象空间的选择,而且会越想象越愤恨,进而导致彻夜难眠。我一般都会选一些类似于“缝纫机和雨伞在手术台上相遇了”这样的场景,来竭尽全力发展故事情节,直到想象力枯竭,睡意大面积袭来,但这么做也会有一点儿副作用,至今为止,我已经不止一次梦到家人逼迫我嫁给一台电视机,或者胃部一阵绞痛然后生下来了一只兔子。 但想象力一旦遇到现实,总是单薄的不堪一击。就好像现在,我从来都没想过,我会聚精会神的和一个被管子包围着的老太太,在凌晨五点钟的病房里,讨论男人的出轨问题。 “是男人就有走神儿的时候。”这是我和陈阿姨初步达成的共识。 早上刚到医院时,我困的厉害,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走进病房里,生命状态看上去比张阿姨要更垂危一点。看到我来了,陈老师便趁机去院子里抽烟。张阿姨和我一边谈仪式的事,一边聊天,问到我的婚姻问题时,我因为困,所以坦荡荡的说了大实话,“有过要结婚的人,前一阵儿分了。” “为什么分了啊?”张阿姨追问。 “他跟别人跑了。”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觉得接下来张阿姨一定得摸摸我手背,然后说一番类似“长的这么朴实,怎么还会情路坎坷呢?”之类的话。 但张阿姨没有,她剑走偏锋的问,“他跟别人跑掉前,你什么问题都没发现呀?” 我一愣,除了我自己,没也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背叛伴侣之前,一个人会露出多少马脚?就算这人再高明,新欢旧爱之间往返的步履很熟练,也总会有跟不上节奏的一天。如果我当初留心一点儿的话,我们的剧情应该是一部谍战情节剧,而不应该是只献给我一个人的惊悚灾难片。 “没发现他有什么不正常的……” “那不可能的,你活的也太马虎了。”张阿姨一口打断我。 “张阿姨,”我一边笑一边说,“不是我马虎,是根本防不胜防,我们跟您和陈老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张阿姨微微往上躺了躺,“你知道陈先生背着我,做过不知道多少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哎。” “真的假的?”有八卦听,我立刻精神了。 “我生第一个儿子的时候,住院住了好几天,就是生不下来,他在医院里陪我,那时候我也算是大龄产妇了,大家都担心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有一天他从外边回来,脸色不对,一整晚呀,人在这屋子里,魂不在。从那天开始,他就老是往外边跑,一趟一趟的,我估计也没跑远,但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干什么。后来人家小护士跟我说了,说张姐呀,你家还有人住在医院里哦,我看你家先生老去楼下外科病房,陪着一个做阑尾炎手术的病人,那病人是你们家属吗? 我马上知道出问题了,那时候我随时都要生的呀,谁都不让我动,我就趁他们不注意,挺着肚子下了三层楼,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结果真让我找到了,那女的我还认识,和老陈一个学校,是音乐老师,作风不好,看人都是斜着往上看的,媚气的要命,她先生在外地,跟她关系不好,从来不回家的。我看着老陈跟个傻子一样,被那女人指点着干这干那,整个人气的呀,血管都要堵住了。但我没说话,偷偷回去了,当天晚上,一生气,加上着急,结果你猜怎么着?生了,儿子,六斤七两,老陈一个人傻笑到后半夜。” “那,那个阑尾炎破鞋呢?”我紧张的追问。 “我什么都没跟老陈说,第二天晚上,他回家给我去炖鱼汤了,我就抱着孩子,一步一挪的去了那女人病房,那女人看到我一激灵,然后假惺惺的说,“哎呀嫂子,你也住院啦,陈老师怎么都没跟我说呀?我是来做个小手术,在医院里碰见的陈老师,陈老师就一直照顾我。”我就笑着答她,“你住院老陈跟我说了,他没跟你说呀,是因为我住院是因为喜事,你住院是倒霉呀,不一样的,怕你心里难受,本来就一个人住院就够惨淡了。不过你看我们两个真是巧哎,都是从肚子里取点儿东西出来,你取出来的那个,过不久就臭了,我取出来这个,还要往大了长,你说好不好笑?” 那女人小脸一沉,看看我怀里的孩子,“生啦呀?男孩女孩?”我就凑过去让她看,“男孩,这下老陈高兴了,每天逼我喝鱼汤补身子,喝的我都想吐。明天他送新鱼汤来,回头也给你盛上一碗,只要做手术,伤口都不好养,没人照顾你,你得自己心疼自己呀,刚刚老陈还和我说呢,说这次幸亏生的是个男孩,以后不用我们操多少心,要是生个女儿,好说歹说的养大了,有一天,搞成你现在这样,哎哟,他和我就都不要活了。” 那女人嘴唇绷的紧紧的,都成白色的了。旁边住的几个床的病人,竖着耳朵,个个听的眼睛放光。那女人说,“嫂子,我有点儿累了。你也刚生完孩子,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说好啊,你快休息吧,我走了。那就这么说定了,这几天我的鱼汤,都有你一份,别跟我客气,光洒出来的那一点,也够你喝的了。不过听老陈说,你明天要出院了呀?要是出院就喝不上喽,要是不出院,那我明天还来看你,陪你就像这样聊聊天,我也解个闷,好吧?说完这话,我转身走了。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出院了。” 听张阿姨讲完,我恨不得一边鼓掌一边喊声Bravo,这是多么彪悍的正室范儿啊。“那后来呢,你对陈老师没采取什么镇压措施么?没想过离婚么?” “离婚?我昏头啦?老陈马上就知道我去找过那个女人了,后来的几天,他低眉顺眼的,都不敢看我。还是我没忍住,跟他说了一句话,“你要是还惦记她,就去和她好,反正我连孩子都有了,还怕什么呀,就把你当一个阑尾,说割掉就割掉了。你要是觉得为那么个人没必要,我也就当整件事是为了给我助产,以后都没必要再提。” “那陈老师是怎么说的?” “他能说什么?他想笑一下,又不好意思,就跑到小孩那儿去,一边盯着看,一边说,“叫爸爸,叫爸爸。” “可是话说回来,”我接着问,“不会觉得不甘心么,精神出轨其实比肉体出轨更恶心人呀。” “不甘心?我不甘心的事情太多了,唯独这件事上我不会不甘心,买台冰箱,保修期才三年。你嫁了个人,还要求这个人一辈子不出问题啦?出问题就要修嘛,你以为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天天都是甜甜蜜蜜的呀,我告诉你,我和老陈这辈子,活的简直像小流氓一样,没事儿的时候我们两个人窝里斗,有外敌的时候就马上联手,你以为最后能撑到今天是因为你爱我我爱你?才不是哪,靠的是默契哎。” 这番话说完没多久,张阿姨嘴唇保持着“哎”字的形状,昏沉沉的说睡便睡着了。张老师一直在外边走廊上,没有进来打断我们聊天。我赶紧打开门看着陈老师,“阿姨突然睡着了,没事儿吧?” 陈老师赶紧站起身走进病房,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没事儿,就是睡着了。” “我吓了一跳。” “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就这样,说睡就能睡着。”陈老师轻轻拍了拍阿姨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眼角眉梢都是疼惜,几乎能看见它们像水波纹一样在房间里泛开。 在我眼里,这一幕真是很默契。 |
|
|
39楼#
发布于:2010-07-29 16:29
7月28日 星期四 晴
凌晨照例又去了医院一趟,带了几款以前给金婚老人拍的婚纱照,想看看张阿姨喜欢哪一款婚纱。病房里,张阿姨还保持着昨天的姿势在睡觉,陈老师不在。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白炽灯在我头顶上嗡嗡响着,那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听起来格外的催人泪下,我是真的困的快要哭了。刚想起身离开时,陈老师回来了,一路比划着太极拳的动作,动作潇洒流畅,但在清晨空无一人的医院走廊里,瘦长的舞动着的他,看起来又有点儿像个高品质的鬼。 我把照片留给了陈老师,然后又跟他商量,之前做过的金婚仪式里,我们安排过一个环节,是夫妻两个人给对方写一封短信,仪式上,为对方念出来。这一招是催泪弹,效果特别好,不管那信写的有没有文采,念到一半时,在场的人就得开始向服务生要纸巾。我们公司的CICI,本来在花丛里挥动翅膀四处嬉戏她是全年无休的,但一到这种时候,只要听到台上的老先生念“我们携手走过了一生”之类的话,就开始痛哭流涕,表情撕心裂肺,每次我都得捂着她嘴把她拖到卫生间去。 陈老师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答应了,因为张阿姨身体不好,所以我和陈老师商量,就他一个人写就成了,到时候也可以给张阿姨一个惊喜。 离开医院,我又去确定了一下场地问题。正聊着,茶馆的男老板来了,四十多岁,挺着一个丰润的肚腩,人还没睡醒,眼屎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就是你啊小妹?辣天我听他们说了,你要在我们这里搞活动哦?” 我沿着茶馆拍照片的功夫,胖老板一边坐在我身后的桌子上喝茶,一边上上下下扫视我,然后操着一口汕头普通话劈头问了上面的问题。 我头也没回的回答,“对,就是我。” “你比我想象的要年轻哎,我之前想象哦,负责人年纪一般都很大了嘛,没想到是你这样一个年轻靓丽的小妹哎。” 我后背一抖,胃像被推土机压了一下。 把细节都跟经理定好,我转身要走,又被老板拦住了,“小妹,坐下来喝杯茶再走啦,我给你泡一杯普洱,外面现在天气正热哎,你喝完茶,我开车送你。” 我刚要拒绝,老板走上来拍我肩膀,“来嘛,坐一下啦,我跟你讲哦,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我觉得好亲切,你长的跟我远方的妹妹好像哎,你看我们像不像兄妹俩。” 推土机压过我的喉管,我忍无可忍重新再忍,终于把喷薄欲出的刻薄话忍住了。 老板看我不搭茬,又接着拍我肩膀,“总之是缘分啦,这次我一定帮你把活动搞好,让你好风光,以后你就叫我哥好了,跟你讲,人的缘分天注定,我今天一见到你,就有这种感觉。” 要不是张阿姨的身体不能等我另找地方,我真想破口大骂了,去你妈的,人家都是春梦了无痕,你这是一觉睡醒,把春梦当今日泡妞指南哪。还什么哥哥妹妹,好乡土的一夜情路线。 但是正事儿当前,我只能拼命挤出一个笑,然后说,“好呀,我本来有个哥哥的,可是我妈怀他的时候,做B超发现胎儿有点儿脑畸形,就给打掉了。今天看见您,我也觉得好亲切,就是那种没见过面的哥哥站在我面前的感觉。” 老板的脑容量和肚腩的大小刚好成反比,完全没听出来我这话的意思,顶着张油光锃亮的脸喜洋洋的说,“就是呀,缘分天注定!你要常来啊小妹,不是为了工作,是要来看哥哥我。” 下午我提前回了家,准备把最后一点儿东西收拾好,正式搬到新家里,在网上发了招租的帖子,估计过两天就会有人来看房了。 经过上一次王小贱扫荡式的整理,这边几乎没留下来什么东西。简单收拾收拾,整个房间就和我刚搬进来时一样破落空荡了。 我坐在沙发上,打量四周,夕阳从窗外照进来,在家具上铺了一层光,令这个空落落的小房间看起来很有几分柔肠百转。我记得,当初来看房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时间段,我一打开门,看见这个金色的小房间,心里就中意的不得了,但当时陪在我身边的他不同意,说这是夕晒,冬天还好,夏天能把你晒疯了。 不过最后我还是决定要住在这套房子里,刚搬进来时是冬天,每天上班时,一到下午三点,我就坐不住了,收拾好随身细软,随时准备下班时间一到,就冲回家里。有时他在,歪倒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视,阳光把整个房间和他层层包裹起来,在我眼里,就像一份华丽的待拆的礼物。 我走进卫生间,开始打包化妆品,卫生间里有个壁橱,我从那里看到过流窜出的蟑螂,从此这个壁橱就被我封为了一级警备区,再没打开过。但临走了,还是要检查一下,对着门缝喷了一通雷达以后,我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门,万幸,里面什么生物也没有,只有被堆成小山状的卫生纸。 我把卫生纸拿出来,看看生产日期,还没过期,便放在了马桶旁,算是送给下任房客的新居礼物。在壁橱一角,放着一个落满灰尘的盒子,拿出来一看,是隐形眼镜药水,四盒装,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我在脑海里追溯,是什么时候犯了什么病,一口气买这么多药水回来。我打开盒子,想看看生产日期,一打开,里面一张便条纸掉了出来。 “小仙儿,一定要记得天天换隐形眼镜,我真的买不起拉布拉多。” 是他的笔迹,字都往左边斜着,是一种怪里怪气的整齐划一。 我看看生产日期,两年前的四月份,这批药水被灌瓶装盒,运到北京,摆上柜台,然后有一天,被一个买不起拉布拉多犬的人买回了家。他想告诉老是懒得摘隐形眼镜的女朋友,这些药水用完之前,他们一定还是在一起的。 两年前,也是我们刚搬进这房间里的时候,是因为什么原因,让他忘了把这些药水给我。而现在,这房间,这些药水,和这个叮嘱,在我人生里,全都过了保质期。 我搬着东西到了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我打开门,王小贱正歪倒在沙发上看电视,落地台灯的光笼罩着他。 我放好东西在沙发上坐下来,用力拍拍他的腿,“躲开点儿,沙发你一个人的呀,明天我就在沙发上画条三八线。” 王小贱在沙发上坐好,斜眼观察我半天,“哭来着?” 我瞪他一眼,没理他。 “彻底告别单身生活,喜极而泣了吧?” 我再次瞪他一眼,然后出了一声,“呸。” 王小贱换了个话题,不再追问了,“哎,你看见我那个做冰激淋的机器了么?我怎么找都找不着了。” “我藏起来了,在你把我吃坏了,我起诉你之前,我先试着挽救一下你。” 王小贱面无表情的沉默了半分钟,然后开口了,“没事儿,我又在网上定了一个酸奶机,这个天气,就应该喝带着藿香正气颗粒的酸奶。” 王小贱还在我耳边念念叨叨,但我听的走了神,我望向窗外,以前住的那栋楼已经不在我的视线范围里了。新的房子朝南,每天清晨的阳光最漂亮,朝向不一样,虽然是同一个小区,但窗外的风景截然不同。 看到那些药水的那一刻,我在心里想,我也曾经是这个人的梦想。关于未来的每一幕里,他都希望有我的出演。 所以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段感情里,原来我们势均力敌,结尾处统统惨败,我毁掉的,是他关于我的这个梦想;而他欠我的,是一个本来承诺好的世界。 如果那一刻,在一个即将转手他人的房间里,发现那盒药水的人是他,我坚信,他看着两年前自己亲手写下的温柔的话,会比我更感慨,哭相会比我更不堪。 |
|
|
40楼#
发布于:2010-07-29 16:29
7月29日 星期五 晴转多云转大雨转晴
十二点多被陈老师的电话吵醒时,我正在做一个关于住进时间胶囊里的梦,陈老师在电话那边很着急,但还是保持着斯文的客气,“黄小姐,大半夜吵醒你真是不好意思,玉兰她情况不好,昨天你来的时候她在睡觉对吧,后来就一直都没醒,医生说情况不好…….” 我打断陈老师的话,“您别着急,我这就来。” 穿衣服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非亲非故的,为什么陈老师大半夜的要给我打电话。但来不及多想,我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准备出门,这一阵叮叮当当的折腾,把王小贱吵醒了,他打开门口齿不清的问,“去哪儿啊你?离家出走?” 虽然我百般阻挠,但最后王小贱还是和我一起坐上了出租车,到了医院,我只看到陈老师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病房外,病房里,张阿姨身上插着的管子更多了。 我们在陈老师身边坐下来,“陈老师,您家里人呢?” “通知了,都在外地,离的远,一下子赶不回来,得明天白天到了。”陈老师肯定抽了不少烟,声音都哑了。 怪不得给我打电话,这时候身边有个人陪着,就算是路人都是好的。 “不好意思,黄小姐,本来不应该麻烦你来,但是我就是怕,玉兰这次可能,可能办不了金婚了……” 就像车胎泄气一样,陈老师慢慢的停住了这句话。 安慰的话说完以后,我们三个人就坐在长椅上,靠着墙壁,望着病房里的张阿姨,陈老师神色凝滞,看起来不想说话,坐我右边的王小贱也很识大体的闭上了本来是全天候开放的语言系统,甚至连呼吸声都透着一股秀气。护士每隔十五分钟,就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一路踢踢踏踏的溜达过来,巡视一下情况,然后面无表情自上而下看看一脸期待状的我们,小嘴吐出几个没感情的字:没好转,没恶化。 我看着玻璃窗里的张阿姨,透过管子的缝隙,能看到一点点她的样子,睡得那么熟,一脸放松,像是在做一个令身心无比享受的梦。 这个前天还在和我神采奕奕讲她怎么勇斗小三的人,现在就这么没有意识的昏沉沉睡着,看着她的样子,总让我想起一个词:全面缴械。作为一个女人,张阿姨这一辈子里一定有过无数的辉煌战绩,还没来得及对我说,但现在,不知道她做了一个多绮丽的梦,这么不愿意醒来。 王小贱捅捅我胳膊,我扭头一看,张老师也睡着了,头向下垂直,肩膀歪向一边,一定是一整天都绷紧着神经,没合过眼。 走廊拐角处有一个长条沙发,白天的时候那儿非常抢手,来陪床的家属们,恨不得排队领号去沙发上补一会儿觉,但现在那里空无一人。我们把陈老师叫醒,把他劝过去躺下了。 我和王小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杀时间,但不久也昏昏欲睡起来,我还好,只是身体不住的晃来晃去,王小贱比较夸张,他在椅子上把自己缩成一个煤球状,睡得格外深沉,但睡相却不老实,左翻右翻,一不小心就滚到了地上,更让人佩服的是,滚到地上以后,此人仍能保持一动不动,以落地的姿势继续睡下去,我得用力踢一下他才能让他重新爬回椅子上。小护士来查房,刚转身要走,他轰然坠下,一动不动,把小护士吓的花容失色,盯着我问,“他怎么了,怎么了?” 我淡定的踹踹王小贱屁股,“没事儿,困的。” 到了凌晨,王小贱依然很困,但已经摔的灰头土脸了。我看着他的一副窘相,也无力到生死两茫茫,于是拼命把他打发走了,临走前,这个梦游症患者还在口齿不清的说,“我不困,不信,你考我九九乘法表……” 送走王小贱没多久,外边天色也大亮了,我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经过陈老师时,他已经醒了,正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我坐在座位上,努力想在四周找一个关注点,来振奋精神。这时的走廊里,是一种不寻常的静谧,有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外洒进来,薄薄的一缕铺在地上,反而让人觉得冷。每个房间里,都回响着微弱的心脏监视仪的声音,此起彼伏,听久了就像针在刺你皮肤,是一种无从言表的存在感。我认真的看着玻璃窗里的张阿姨,我突然特别希望她醒过来,在这样的一个清晨,抓着她的手,跟她说我做错了些什么。 所谓的自我,所谓的感情洁癖,所谓的据理力争,所谓的不能侵犯的小世界。是的,我保护好了以上这一切,但为什么分手以后我依然感觉那么失败?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认真听他说无趣的笑话,眉眼带笑的说真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每个细节都据理力争,以抓到他的把柄为最大乐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可以面不改色的说太多次分手吧分手吧,苟且偷生不如趁早放弃。 每当出现问题时,我最常做出的姿态不是倾听,而是抱怨。一段恋情下来,我总结的关键词不是合作而是攻击。 我们之间没有默契。他到最后也没学会主动发问,我到最后也没学会低调质疑,在故事的最开始,我们以为对方是自己人生里的最不能错失的那个唯一,但到最后才颓丧的发现,你不是非我不娶,我不是非你不嫁,只是个太伤人的误会而已。 我想把这些话告诉张阿姨,我想告诉她,下一次恋爱,即使我拿不出她那腔调十足的正室范儿,也要在每一次作泼妇状前,先俯身听一听对方是否有能感动我的发言。 张阿姨睡的很安详,走廊一头,陈老师慢慢走了过来,坐在了我身边,整张脸皱成一团,眼睛罩上了一层雾,看起来比昨天苍老了许多,他悉悉索索的从上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叠好的病历纸,递给了我。 “黄小姐,那天你要我写封信,我就一直在琢磨怎么写,正琢磨着,玉兰就开始昏迷了。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以后,我等在外边,就写下了这封信,你看看,写成这样,怕是用不了吧?” 我打开纸,几行劲道的钢笔字涂涂改改,字不多,但等到读完时,我的眼泪气势浩大的涌了上来,我拼命忍住,生怕它们掉在纸上,把那些字晕开了。 “玉兰: 50周年,我们和睦相处,情意深厚。平日里,工作、学习,按部就班,休假天带孩子去公园,愉快游玩。生活堪称幸福美满。 38个月,患得重病缠身,令人哀怜,前一段,输液、透析、尚能维持,到后来,四肢不动,饭菜、奶、水难咽。 生命之路,也许即将走完。 你若走了,也许是早日解脱,少受病痛之苦。到天堂好好休息,享受快活无限。我留下,可能会病体、悲伤,慢慢恢复正常。在人间,继续关照后辈事业进展。 书绅进言 ” 我隔着眼泪看着陈老师,陈老师的目光像个孩子,无助的,带着哀求,但其中又有老年人看透一切的绝望,他看着他不肯醒过来的玉兰,那一幕突然让我发现,原来爱情里也有战友般的情意。 我有些哽咽的说,“陈老师,您放心吧,这封信用不上的,您要写的肉麻一点才行。” 陈老师的儿女们赶来,已经是这一天的下午了,各个都是风尘仆仆的,每隔十几分钟,就有人要去楼梯间抽根烟或者打个电话。张阿姨还是没有醒,我告辞了陈老师,走出医院,外边天色一片阴霾,大片大片的乌云都镶着夕阳的金边,看起来又璀璨又不详。 坐在回家的公车上,我靠着窗户,看着雨水一点一点斜着打在了玻璃上,雨势来头不小,整个车厢里都能听见密集的噼啪的声音。车厢里空荡荡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跟天气一样,很潮湿,五官带着一股随时会化开的呆滞,冷气一股股的吹着我脖子,我学王小贱的样子,在座位上把自己缩成一个煤球,雨水打在车窗上的声音很催眠,过了没多久,我睡着了。 到醒来时,车厢里已经满满当当的了,车一动不动,天色半明半暗,车窗外是一片滂沱大雨,还有密密麻麻的车阵。 堵车了,每次一遇到阵势大一点儿的雨雪天气,北京就马上呈现出一个瘫痪状态,说是乱世都不夸张,站在路边想打车的人,最后都跑去自杀了;私家车里的人,会一路堵到人生观产生偏差恨不得马上出家;公共汽车上的陌生人,就那么站在一个闷不透风的铁皮罐子里,汗流浃背,痴痴等着不光明的前景,一直等到和身边本来陌生的人结婚了。 这就是北京大雨天里让人绝望的状态,本来每天坐地铁回家的我,就刚好赶上了。 车里的女孩们纷纷掏出手机,给男朋友或者老公打电话,通知堵车了,要晚一点回去。语气都是抱怨中透着一丝娇嗲。不打电话的,是比较高姿态的,有人会主动把电话打来,问他/她有没有被雨淋湿,现在是不是安然无恙。我也应景的把手机拿出来,但是端详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打给谁,告诉对方,下雨了,我得晚点回家。 但愣神的功夫里,还没来得及我伤感,手机居然响了。我看看号码,是陈老师。 我心里一惊,本来嘈杂的四周有那么一个片刻真的噤声了,我害怕听见坏消息,但又奢望那是个好消息。我大拇指有点儿发抖的按下了接听键。 “黄小姐呀,”张老师在那边喊,“玉兰醒了!你张阿姨醒啦!” 就好像有人在我耳边打了个响指,我浑身上下关于感恩的细胞立刻齐齐绽开了。我想要做个动作来表达我想要感谢天感谢地的心情,但因为过分的激动和紧张,我的身体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僵硬,我只能傻笑着,一动不动的坐着。 |
|
|
41楼#
发布于:2010-07-29 16:29
“哪个傻逼把你甩了?”大老王接着说,“是上次年会来的那个半秃子么?丫配不上你,你就当之前误入歧途了。”
|
|
|
42楼#
发布于:2010-07-29 16:30
陈老师的电话刚刚挂断没多久,王小贱的电话来了,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你被雨淋了吗?”
“没有,我一直在车里,堵的那叫一个严实。” “堵在哪儿了啊?” “离咱们家还有五站吧。” “那么近,你跑着就回来了啊。” “您鼻子底下长的是嘴啊?我回头成了北京第一个被雨淋死的人,你想让电视台采访你还是怎么着?” “……”五站,是建材城那边儿么?你坐的哪路公共汽车啊?” “695,就堵在建材城门口了。我都快烦死了,你就别给我添火了,没事儿我挂了啊。” “挂了吧。”王小贱一反常态,很干脆的说。 挂了电话,我看向窗外,雨已经小了很多,但庞大的车群还是纹丝不动。一串串尾灯在雨幕里亮着,没有棱角的洇成了一片。百无聊赖中,我观察起了窗外我身边停着的一辆红色小本田。 里面坐着一男一女,年纪都和我差不多大,开车的男孩一眼望过去,和他长的那么像,一样的小眼睛,侧脸看起来很严肃,嘴角在不高兴的时候,会微微向下延伸出一条线。 车里的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开心,他身边的女孩一脸的不耐烦,像是一只濒临抓狂的猫,随时要跳起来弃车而逃,就好像曾经的我一样。 没后路,后路是一串红灯;没前途,前途是大雨茫茫。这样的外部条件能换回来什么样的好心态?只剩下身边的这个人能作伴,如果有心要一起打发时间,等待未知的光明前景,那这个闭塞的小空间就是大雨中最温馨的干燥小沙漠。可如果我们没有默契,我们总是在质疑对方肯定自我,那这个车厢就是一个微型的斗兽场,谁都别想携手等到雨过天晴彩虹出现在天际,一定有一个人,会打开车门,大踏步的提前离去。 你以为我是在分析路况,不,我是在说一个回忆,一段被人抛弃在感情困局里的失败回忆。 但下一次,我不会让这个人先走,即使再次失败,他还是提前离开了,我也要让他走的不那么理直气壮,我要让他双膝发软痛哭流涕的离去。 还在发呆的时候,车厢里的人骚动起来,我以为堵车要结束了,但没发现车阵有要移动的迹象。我往前望去,一片雨幕里,有个二百五骑着一辆老式二八车,逆着车流,定着大雨,向我们这边骑了过来,整个纹丝不动的天地里,只有他和那辆自行车是移动的。 自行车和二百五离我们的车越来越近,车里的人们嘻嘻哈哈的笑着,我心里莫名其妙的开始有点儿不安,慢慢的,车靠近了我们车厢,我看清了这个二百五的脸。 是王小贱。淋的像个落水狗,眯着双眼睛四处搜索。 我第一反应是赶紧蹲进座位下面,这么大手笔的丢人方式,我这辈子都不想体验,但我旁边坐了一个保守估计200斤左右的大妈,在她的挤压下,我连动一下都难,唯一的保命办法就是把脸埋进她的肚腩里。 靠近窗口的人们纷纷拿出手机,拍摄这个奇怪的景象。王小贱四处搜寻下,终于发现了窗口里脸涨成猪血色的我。他兴奋的下车,敲敲玻璃。 全车人的目光“唰”的一声聚集在我身上,前所未有的温暖感觉裹住了我全身,那一刻,我差点儿尿失禁。 王小贱做了一个让我把窗户打开的手势,我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有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他让你开窗户……” 我把车窗打开,王小贱凑上来,喜眉笑眼的说,“下车呀。” “为什么要下车?” “回家啊。” “雨这么大……” 王小贱指了指车后座,“给你带伞了。” 我头很涨,脑子有点儿乱,我到处找隐藏摄象头,怀疑这是不是有电视台在恶搞我。周围的人们被实实在在的娱乐了一番,各个乐不可支,我想拔腿就跑,但还是那个问题,我被身边的大妈挤着。 但大妈巨大的身体缓缓移动了,她一边往出挪,一边说,“多好的小伙子。” 我一脸讪笑的点头,“是是是。” “就得嫁这样的。”大妈身后,一个中年妇女总结道。 “司机师傅,快帮这小姑娘开下车门呗,”还有人帮我提要求,“男朋友冒大雨来接啦。” 司机师傅把门打开了,我拔腿就跑,但还是听到了身后的笑声,和一句浑厚的话外音,“演偶像剧呢吧!” 我坐在王小贱身后,打着伞,惊魂未定,王小贱熟练的带着我,在各种车的缝隙间穿梭,溅起了一阵阵水花,不管走到哪儿,都有好奇的目光尾随我们。 “你丫演偶像剧哪!”我替群众问了王小贱这个问题。 “不识好歹啊你,不是怕你堵的心烦么?电视里说了,得堵两三个小时呢。” “就是一堵车,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这样也太夸张了。” “你看你,本来就人老珠黄青春将逝了,对你来说,这堵的是车么?是你的生命。” “不对,你绝对有问题,要不然你干不出来这种事,说,是不是有事求我。” “求你?除了求你别烦我,还有什么事儿需要求你。” “你是不是把我房间的什么东西给打碎了?” “我轻易不进你房间,怨气太重。” “你是不是没带钥匙?” “……” “是没带家门钥匙吧?” “……是。” “我就知道,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来找我了。车是哪儿借的?” “门口看门的侯大爷。” “哼,差点儿就欠你一人情。” 王小贱转过身看我一眼,“黄小仙儿,我本来是可以和侯大爷一起下围棋的,但现在千里迢迢的来接你,你都不感动么?你那些负责感动的细胞是不是被你排泄出去了?” 我当然很感动,坐在王小贱身后,我心里带着无以伦比的妥帖,四周的茫茫夜色,水雾中的红色尾灯,和那些一动不动喷吐着尾气的车,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让人感动,我知道,我狭路逢生了。王小贱一定也知道,我此刻到底有多么感动,他一定知道。 雨渐渐停了,车流开始缓缓移动 |
|
|
43楼#
发布于:2010-07-29 16:33
我宣告放弃,心中激荡起波涛汹涌的恨意,这对狗男女,即使我不要道歉不要解释,但昨晚我转身而去时,精神状态是多么的暴怒和扭曲,即使没有跑去轻生,持刀抢劫或是杀人越货也都保不齐,难道你们都不好奇我是否还在人世,难道都不能够发条短信咨询一下我“你好,请问你还活着吗?”
|
|
|
44楼#
发布于:2010-07-29 16:35
回复 redpear 的帖子
凌晨三点时,恍惚中,我仿佛听到了手机震动的声音,于是马上惊醒了。 跳下床拿起手机,手机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站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竖着耳朵听,然后像疯子一样四处寻找,最后发现,那震动声是冰箱传出来的。 失恋第二天,冰箱坏了。 |
|
|